北京京剧院《朱砂痣》剧照 梁 钢 摄
李 楠
近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谭门第六代传人谭孝曾为祝贺北京京剧院建院四十周年,以一出鲜见于舞台的骨子老戏《朱砂痣》奉献给广大戏迷,引起一片赞誉。笔者认为,观众热烈的褒扬之声谭孝曾当之无愧,因为一方面,年届古稀的他比剧中老来得子的主人公还要年长几岁,却能与北京京剧院一众青年演员共同参与单位的“生日”演出,不计排名,诚属可贵。另一方面,《朱砂痣》这出戏又是在首都歇响数十年之久的好戏,得以恢复再现,更为难能可贵。然而笔者想说的是,面对这样一出戏,业界不仅应该为其重生感到欣喜,更应该看清楚其背后的艺术价值。
众所周知,京剧的骨子老戏绝大多数出自梨园行自己人之手,一般连作者是谁都搞不清楚,也没人关心这一问题。所以这些戏表现出来的特点是文学性不高,只讲究台词的通俗易懂与表演上的丰富多彩。可是《朱砂痣》作为京剧的骨子老戏,却独树一帜,它不同于别的剧目的是,它的作者是清朝末年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余治。余治本人酷爱西皮二黄,曾经私养家班自供消遣,并且乐于发挥闲情雅致,以游戏笔墨编写剧本。在今天,学术界研究余治的戏曲著作《庶几堂今乐》文本的专家不在少数,而《朱砂痣》便是这部书中最广为人知的佳作。
文人编剧,往往有一个难以根治的顽疾,就是台词过于“雅驯”,演员唱起来很拗口。而余治由于深谙戏曲的场上事务,故而下笔必求实用,所以《朱砂痣》全剧没有不方便演唱的字眼。单从京剧技术层面来看这出戏,从头到尾都是以唱为主,可以说是十几段唱腔加上过渡性的念白串成了一台完整的戏。不仅如此,余治还喜欢把劝人向善的朴素思想融入剧作之中。比如这出《朱砂痣》,就是典型的宣扬好人有好报的戏,它通过展示一位心地善良的员外成全别人一家团圆而最终重遇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的故事起到高台教化的作用。所以这出戏最开始的名字叫《行善得子》,又叫《天降麒麟》。
然而,事实并不这么简单,《朱砂痣》从清末到民初唱响之后,不久经历了长时期的消沉,使得爱看戏的人几乎忘却了这么一出唱功戏,这是因为当时的社会思潮发生逆转。一些人对传统戏曲嗤之以鼻,认为是阻碍社会进步的封建残余,《朱砂痣》这样的故事,更被认为是鼓吹因果报应的糟粕。
直到上世纪50年代末期,戏曲界搞起了一次挖掘传统的活动。这当中,身为四大老生之一的谭富英积极响应号召,以较为冷门的《朱砂痣》向他所隶职的北京京剧团汇报,迷倒观众,轰动一时。而那次演唱的录音也成为今天老生演员学习这出戏的第一手范本资料。这份录音在上世纪90年代通过京剧音配像工程又与普通戏迷见面,由谭富英的儿子谭元寿为之配像。此次演出,谭孝曾又在父亲谭元寿的指导下完成,可见京剧艺术的薪火相传,是多么费心费力,又是多么迫在眉睫。
笔者由此想到,学习掌握骨子老戏对当代京剧演员重要性的问题。因为就是这样一出唱功戏,在今天也很少有老生演员张嘴就能唱出来了。其实像这样的文戏,不需要繁难的身段动作,更没有开打的武斗场面,演员只要会唱便离上台演出不远。如果今天的青年演员也能像前辈大师那样孜孜不倦,视艺术如生命,又何愁京剧不能兴盛?有人或许会问,一出骨子老戏的失传对京剧本体的缺失究竟有多大?对于这一问题,笔者不愿与人争论,只想阐述一个细节,就是京剧大师马连良在其坐科学戏的少年时期,就看过他的恩师贾洪林为谭鑫培演出《朱砂痣》时配演剧中的男二号。贾洪林在演到男二号抱病强起,闻听敲门,大受惊吓,手扶案头,甩动胡须,浑身颤抖的一系列动作,精彩绝伦。马连良目睹这一瞬间,于是默记在心,等到他在晚年编演《赵氏孤儿》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看到的情景,遂将那一组身段直接套用到主人公程婴身上,为表现程婴忧心忡忡画图记事时听到陌生人叩门的惊悚神态增添神来之笔。这一组身段也成为后来凡是演《赵氏孤儿》的老生演员必须赚下满堂好的一个节骨眼儿。在今天,或许是京剧演员肚子里储存的传统剧目数量不够多才不自觉地感到迷失,甚至向外来艺术吸取隔着路子的经验。其实既然从事的是古老民族艺术,向传统学习,向前辈学习,才是发扬传统,赶上前辈的最好途径。